听见冬天的离开

 第一次见马秋洛伏在窗台上唱歌，我就有些神思恍惚了。冬末的阳光从远山的峰巅上倾泻下来，在她的双肩镀了一层迷人的赭红。窗外的叶片已然落尽，清风从裸露的枝丫上拂过，若有似无地吹着她的披肩长发。

凉润的薄荷香混着马秋洛的歌声，朝我缓缓飘来。我知道这首歌的名字，那是孙燕姿的《遇见》。

上课的时候，马秋洛拍拍我的脑袋说，哥们儿，往后靠一点儿，我困了，想睡觉。因为她这句话，我把腰杆挺得笔直，尽可能挡住老师的视线。

她藏在我的背后，眯着双眼轻哼那首未完的歌曲。从她嘴里吐出的温热气息如同烈日下的水滴，一点一点，濡湿了我的心怀。

马秋洛仍旧和从前一样，坐在茂盛的梧桐树下，把陌生男孩写给她的情书从包里掏出来，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逐字念给我听，而后，对着一脸茫然的行人疯狂大笑。

那年，我们已经高三。马秋洛的成绩烂得一塌糊涂，很多次，我主动提出要帮她补习功课，却都被她婉言谢绝了。她拧着柳眉问我，哥，你说我还有投资的价值吗？我看着她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，说不出半句话来。因为我知道，以她的底子，此时不论如何努力，都将于事无补。

马秋洛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把时间睡过去，黑板上的倒计时也被一天一天减去。有好几次，我望着墙上的倒计时，听着马秋洛的歌声，都有种想哭的冲动。160天后，这样的日子就永远消逝了。马秋洛会彻底离开这张课桌，离开我的庇护，离开这段无法重来的时光。

马秋洛第一次带我见他的时候，天上正飘着濛濛细雨。马秋洛站在窄小的屋檐下，打趣地说，你看，天都被我的真诚打动了，哭得多伤心啊！我说，还好没打雷，要不你肯定得解释，老天哭得实在太伤心，把屁都给哭出来了。

我陪马秋洛站在屋檐下等了许久才见到他的身影。当他走到我面前，用一种锐利的眼神俯视我时，我忽然有种难言的自卑。

马秋洛欣喜若狂地问我，高吧？嘿嘿，帅吧？我尴尬地笑笑，不知如何是好。当他拉着马秋洛的小手奔向愈渐凄迷的雨中时，我才倏然醒悟过来。

屋檐下的风藏着一个少年的悲咽，这个短暂的冬天即将离开。

 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

事实上还未等毕业，马秋洛就从后排的座位上消失了。

我拼了命读书，只为考上这个城市的大学，能继续留在这里。马秋洛偶尔会来看我，带着大包零食。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，好好干，小子，我看好你，争取给我弄个清华北大，以后讨个博士老婆。

我多想告诉马秋洛，其实我是那么那么喜欢她。从三年前的冬天到现在，整整1275天，每一天都像一次相遇，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谜语。这些错综复杂又无人可解的谜底，早已装满了我的少年心。

 窗外的树枝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树叶，可谁又能改变它们在秋天凋零的命运？我坐在夏天的教室里，经常把腰板挺得笔直，我总觉得，马秋洛就在我的身后，她依旧哼着那首我熟悉的歌曲，仍旧眯着眼睛。

 我以为我会继续留在这个嘈杂的城市，却不料，我竟被一所北方的院校录取了。马秋洛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，打电话来祝贺我。

临行前，我决定大胆地表白，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。我打开电脑，把她唱得最好的那首歌曲拷进了光碟，而后，对着话筒，把一大串挤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，中途好几次都哭得没了声音。

我以离别为借口，把马秋洛请到了我的家中。我们一起做饭，一起洗菜，一起唱那首熟悉至极的《遇见》。

饭前，我打开了电脑，把那张录好的光碟放了进去。而后，故作高深地对马秋洛说，边听音乐边吃饭，有益健康。

那顿饭，我的确吃得心惊胆战。我根本无法预测马秋洛听到表白后的神情。她会泰然自若地谢绝我呢，还是会泪水涟涟地接受我的告白？

答案永远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谜底。光碟在2分35秒处卡住了，而我的告白，是从3分15秒开始的。

我对着电脑大笑，一直笑到泪落如雨。马秋洛不明所以地安慰我，说以后还会再见，并从包里掏出一个礼盒送我。

次日，我把礼盒带上了火车。礼盒里，是一本精美的画册。

 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

马秋洛再没联系过我。我陆续给她写过几封信，洋洋洒洒数千言，却都是不着边际的闲谈。

大三的时候，我和一个北方的女孩恋爱了，但没过多久，我们便形同陌路。我想，我始终忘不了马秋洛。

即将毕业的时候，听昔日的同学说，马秋洛就快结婚了，还要在当地的酒楼设宴。很多同学都接到了请柬，唯独我没有。

我托高中时候的班长帮我带了一幅偌大的油画，画上，有暮色四合的秋日，以及光秃的树干。窗台上，一个美丽的姑娘迎风歌唱，她的双肩上落满了赭红的光晕，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飞扬。

我想了很久，都不知道该给这幅油画取个什么名字。偶尔哼起《遇见》，才在背后写下了其中的一句歌词，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。

毕业前，我在北方的都市里找到了一份称心的工作。此时，我和马秋洛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。

楼下的出租车师傅一直摁着喇叭催促，我手忙脚乱地整理东西，准备从学校搬到公司去。当我奋力把衣柜上层的衣服全部扯出时，一本美丽的画册忽然飞向半空，啪一声，纸片顷刻落了一地。

当我打开画册，预备把整理好的纸片夹到内里时，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——在因撞击而裂开的封面夹层里，安稳地躺着一封信。

在这封青涩的信里，马秋洛说，如果有那么一个女孩，坐在你的后排，不在乎别人说她老土，整整三年都只唱一首歌的话，那原因只有一个——她想把这首简单的歌翻来覆去地唱给你听。你一定要知道，这女孩有多么喜欢你。

站在夏日的阳台上，看着宿舍里的满地狼藉，我忽然泪落如雨。粗心的我，为何当年不曾发现这画册里的秘密？为何当时就不能听懂马秋洛在月台上的弦外之音？

我再不向旁人打听那些关于马秋洛的消息，我相信，她现在过得很好。我不能因为当年的错过而去打乱她现在的生活。

 至少我知道，在那段细如流水的时光里，她一直唱着同一首歌，而那是为了我。